關于《白鹿原》的概述:
《白鹿原》可能是中國最后的文學電影。
它適應人群的有:純文學愛好者,真文青,人性思索者,中國民史關注者、文藝片控,以及依然保存了西北精神血脈的漢子和妹紙們!
它不適應人群:除了上述群體之外的一切人群。
它的優點有:思想深刻,整體富有質感,表演深入淺出,攝影出彩。
它的缺點有:現階段我們看到的不是足本,內容大前面有點急促,人物性格可以再張揚一點甚至癲狂一點,長鏡頭過多,深刻但不夠宏大。
下面分述個人觀點,僅供交流。
關于結構——時間順序與兩代人交錯:本片故事龐雜,我們先來整體梳理。全片故事按照時間先后順序,架構。主要人物關系如下:
上一代:
白嘉軒 ——中國傳統文化的縮影——正氣,富有領袖氣度與城府,傳統價值觀的載體。
鹿子霖 ——行政力量的縮影——表面大義凜然忠厚樸實,內心有苦悶,記仇重利,卑鄙陰險。
鹿三 ——忠厚簡單的農民——守規矩,逆來順受,甘于現狀,壓抑久了走極端。
下一代:
白孝文 ——中國傳統好兒子——言聽計從(實質上是被祖輩精神閹割,他的不舉也是暗喻所在),直到“行了”才獲得“真正的自我”,但沉迷聲色犬馬,報復性揮霍。
黑娃 ——農二代,簡單,生猛,最具革命性。
鹿兆麟 ——啟蒙后的知識分子,理論高漲,妥協生活。
上一代的具有互動性的三位代表了中國傳統社會的民間體系。
下一層三人代表了“新”一代年輕人的三種方向。
在電影《白鹿原》中,游走在兩代人之間的人物,是田小娥。
關于上一代:和白嘉軒,她從想依賴“傳統價值認可”到反抗性的摧毀“傳統價值“(體現在“進祠堂”一事)。和“鹿子霖”,從力量上依靠到被其占有,帶有愛恨交織的復雜情感態度。和鹿三,矛盾最激烈,直接爆發。
關于下一代,和黑娃是黑夜里抓了一根救命草,和孝文是感動里的愛情。
關于風格——長鏡頭之軀與紀錄片之魂
電影的外在影像風格就像一個人的容貌服飾一樣,會給人以初步印象。
《白鹿原》開篇的稻子地長鏡頭為全片定下基調,這不免讓人想起張大師的處男作《紅高粱》,在莫言的小說中,高粱是歷史的見證者也是參與者,是有生命力的“恒常性”存在。在《白鹿原》中,似乎也有這層意味在其中。
王導演和他德國的御用攝影師依然延續了他們偏好的大氣攝影與漫長鏡頭,這樣的好處有,大量恢弘的外景與空鏡頭會給人描繪出高原遼闊的天地間場景,即可以作為渲染情節氛圍,也有“天地不仁”或者是“感天動地”的深層意蘊。
至于長鏡頭最大的好處就是還原真實感。大量的對話戲都是由長鏡頭來完成的,似乎王導演對于“過肩正反打”的常規手法深惡痛絕,而力求真實展現在同一空間內各個角色的共時性狀態。
這樣處理是有道理的,但問題也隨之而來。首先,導演會把一場戲拍好多條,然后選出最滿意的一條,所謂最滿意的一條是各個方面都理想,但這必須要經過幾遍反復觀察才能取舍,但觀眾觀影時只看一遍,當一個角色說話時很容易忽略其他角色,這樣會讓其他角色的表演(尤其是對其刻畫與下文的鋪墊作用)被觀眾的注意力忽視而漏掉。
另一個方面的問題就是節奏。如果是像蔡明亮這樣的純粹藝術片導演,一個鏡頭十分鐘八分鐘也無所謂,但《白鹿原》畢竟是由“史詩”野心的作品,大量長鏡頭會削弱普通觀眾被情節緊抓住的效果,反例是《讓子彈飛》讓超快的節奏揪著觀眾的脖子向前走。
其三就是,長鏡頭是一種很好的表現形式,但過多使用,除了凸顯了作者風格之外,很容易給人感覺單調。其實可以拿陳凱歌的《刺秦》與《無極》來說明問題,長鏡頭都是跟著影片情境里的情緒走的,說白了,如果作者想要表達一種連續的,或者是漸漸積累的情緒時,長鏡頭是非常合理并巧妙的!長鏡頭的敘事功能和表達情緒的功能,如果被充分調動起來,才是王道!鏡頭帶動節奏,節奏帶動情緒。
之所以王導演如此不厭其煩地大量使用上鏡頭,其實是與他對本片的風格追求風不開的。他試圖用極度逼近真實的手法是還原那片土地上的人們那活生生的往事!說到底,他想要拍的是真實鮮活的歷史原貌的寫實紀錄片。
王導演要拍的是民歌,不是傳奇話本,不是唐詩宋詞,而是詩經里的國風。
關于歷史——歷史總愛濃妝艷抹,是因為臉上疙瘩太多
中國人有號稱五千年的歷史,可是很多人連幾十年前發生過什么都一無所知。話題過大,暫且不表,只說電影涉及到的部分。
中國的歷史像一枚硬幣的兩面。 一面是歷史悠久、幅員遼闊、地大物博、漢唐盛世、國富民安……另一面則是“路有凍死骨”、“苛政猛于虎”、由“賣炭翁”與“捕蛇者”構成的民生百態……
所有描繪盛世歡歌的文藝作品都是一路貨色,從《詩經》里的“頌”到主旋律歌曲《越來越好》,都只有一個目的,讓過得還不是那么不好的人去悄然淡忘真正過得不好的人,并天真地相信自己可以過得更好!
還有另一類文藝,總是在記錄歷史中的苦難,我們今天稱其為具有“人文關懷”。
《白鹿原》就是一部這樣的作品。《白鹿原》中的歷史,只有農民的“苦難史”。
城頭變幻大王旗,百姓必須上工糧。
其實就是赤裸的搶,而土匪別無二致。
幾千年來,大地默默無語,蒼天默默無語,農民默默耕耘。
農民的身體在貧瘠的物質苦海中掙扎,農民的精神在鐵硬的傳統價值觀內蜷縮成一團。
然而這些描述還足以繪出中華農民的神韻來,因為李澤厚還有一針見血的概述——中國人的“樂感文化”,一種阿 Q 式的自我調節心靈雞湯。在這歡樂的外衣下,其實有著尼采所描述的本能化的“酒神”狂歡精神!
于是乎,一出好戲上演——背景是連綿昏暗的歷史風云,舞臺是廣袤豐腴生長著勃勃生機稻子的大地,主角是西北人的爽與浪,悲與喜!
那些辛勤的勞作,那些簡陋的窯洞,那些疲倦的身軀,那些麻木的頭腦,那些殘酷的家法,那些壓抑的生機,那些嘶喊的秦腔,那些掙扎的魂魄……才是真實的滿臉疙瘩的歷史!
關于人性——人對人是狼與超越善與惡
人性,人的本性�?茖W的說法是,人具有絕對的自私性與有條件的利他性。翻譯一下,就是人的根基上有“趨利避害“的天然屬性(其實雷同于“獸性”),也在一定條件下具有高尚的超越“獸性”的“人性”。
文明社會是以壓抑了人的原始欲望和沖動為代價的。 這個論斷由奧地利的大夫弗洛伊德提供理論基礎,由德國法蘭克福學派的馬爾庫塞大張旗鼓地提出,專著有《愛欲與文明》。
如果人肆意張揚了自身的原始欲望,那么文明社會將會怎樣?
那些殺人如麻的匪兵,那些抓兵無情的軍隊,其實都是中國人——自大的愛過狂人請息怒,你臆想中的美好家園其實只不過是一片臭氣熏天的糞坑而已!
其實都是人,是霍布斯所說的“人對人是狼!”
這些是“獸性”對于通過制度、規范、民俗以及“集體無意識”建立起來的“人性道德準繩”的徹底反動!
其實,這個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本身就是人。
這不是對人類本身的絕望,而是對人類懷有希望的自我警示。
弗洛伊德說人所有行為的原動力就是力比多沖動,就是性的力量。
《白鹿原》中的人物與故事沖突有力地印證了這一論斷。(因為電影有大幅刪減,所以以電影為描述基礎)。
但是,《白鹿原》中人物之間的“性”的背后,在本能的唆使之外,都有一層情感的力量。
田小娥和黑娃,是原始生猛的需要,是真刀真槍的碰撞,是你來我往的共贏,是水乳交融的升騰。這里面有生命體對于異性最直接最原始的需要與癡愛!
田小娥和鹿子霖,是人性底色的暴露,倫理道德其實只是人類的自欺欺人,身體不騙人,里面的涌動才是此刻的邏輯!小田久旱逢甘露,老鹿枯木又逢春,更何況,老鹿只有在小田前面才是最赤裸最真實的,小田看到滿腹心酸的老鹿——同情和愛很模糊……
田小娥和白孝文,起初是計謀,后來是真情。田讓白真的成了男人,成為男人的本能需求比什么都重要,白對田的愛早已超越了親情和友情、超越了父親和兄弟!
說到底,一句話,愛無罪,愛最大!
可問題是,起源都是美好的愛,可出的事都是所謂的“丑事”��!
這便觸及了一個極其深刻的悖論,這就是明明愛是為了快了,但沖破到了倫理道德就會不快樂,而遵守了倫理道德自己還是會不快樂,兩邊都是遺憾。
其實這不就是人類本身的心靈困境么!
性是善的,出的事卻是惡的,這悖論誰又能解開?
而鹿子霖用“惡”多次算計白嘉軒,當他被捉走時,白孝文的表現又會讓人感到人性本色中的“善”。
《白鹿原》沒有提供給我們簡單的是非判斷,什么是丑,什么是美,如何走向善與惡,只是無奈地呈現生活復雜的形態,那些善與惡其實就在我們生活里,就在我們的身體里,就在我們的基因里,其實有時,善在惡里,惡在善里……
正應和了尼采的名言:超越善與惡!
這就是復雜的,說不清道不明,甚至讓人無法進行是非評價的——人性!
那人性其實就是——
那些褲襠里的舒服,與靈魂里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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