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作品中的人物相貌、自然景觀、家居陳設、器皿行頭、服飾妝容常被施以迷人的色彩。她傾心于色彩語言,將色彩意識潛移默化地滲透到文字里,令人驚艷難忘。尤其是在小說中,經她大肆鋪陳、匠心點染的色彩與故事的跌宕離情、人世間的蒼涼、人性殘缺極具反差,盡顯神韻。每筆落色,畫龍點睛,又眉目傳情。正如她在《天才夢》中所說的那樣:“對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極為敏感……我學寫文章,愛用色彩濃厚、音韻鏗鏘的字眼……”因此,在張愛玲的筆下,可以說“一切色彩語皆情語”。
說起張愛玲,不得不提孔雀藍。據說孔雀藍是張愛玲的最愛。
1988年,臺灣有個叫戴文采的記者,為搜集張愛玲的信息,在張愛玲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竟然跟蹤到張愛玲在美國洛杉磯的居住地,潛入張愛玲的隔壁。功夫不負有心人,戴文采終于獲得了張愛玲的一大包垃圾。那時的張愛玲已是70高齡的老嫗,身染嚴重的皮膚病,牙齒也壞落了許多,穿的拖鞋不洗也就連扔了好幾雙。垃圾袋里還有很多的生活棄物。有食品空罐頭,有寫了不連貫文句的信封,還有沾染血跡的棉球,及一些生活用的棉紙等。這些在戴文采看來,都是十分珍貴。戴文采從中獲得了一個重大發現,張愛玲的好多生活用品都是以藍色調為主,諸如艷藍、水手藍、橘子藍、青藍、藍綠等。果然,張愛玲去世后,她的遺物中就有一件孔雀藍鑲金線的上衣,這件衣服便是張愛玲的最愛。未見過那件孔雀藍鑲金線的上衣,想象一下那樣子,應該也是金翠輝煌,碧彩閃爍,非同一般的美吧。
年近70時,張愛玲寫道:“我第一本書出版,自己設計的封面就是整個一色的孔雀藍,沒有圖案,只印上黑字。不留半點空白,濃稠得使人窒息,以后才聽見我姑姑說我母親從前也喜歡這顏色,衣服全是或深或淺的藍綠色。我記得墻上一直掛著她的一幅油畫習作靜物,也是以湖藍色為主。遺傳就是這樣神秘飄忽不定——我就是這些不相干的地方像她,她的長處一點都沒有,氣死人。”
張愛玲的這句“氣死人”雖是調侃,卻道出了她對孔雀藍的摯愛。
她在《心經》中有這樣一句描寫:“小寒穿著孔雀藍襯衫與白褲子,孔雀藍的襯衫消失在孔雀藍的夜里。”青春少女許小寒才二十歲,正是花樣年華,卻陷入了一場畸形的愛戀之中。張愛玲在給了她應有的純潔的白色同時,又給了她飽含內蘊的孔雀藍。少女無邊的憂傷從孔雀藍里流溢出來,卻不能得到回應,最終只能消失。細細體味,這會否也是張愛玲內心的真實臨摹呢?小說叫《心經》又恰似暗暗點題。
拋開色彩之外的故事,再回味孔雀藍。那一抹迤儷色彩,有了張愛玲的演繹更多了一份神秘魅惑。
在張愛玲的代表作《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有一句經典對話:
“幾乎每個男人都有過這樣兩個女人:一枝白玫瑰,一枝紅玫瑰。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就變成了蚊子血,白的卻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粒兒,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張愛玲把男人看到骨子里,只用紅、白兩色便道出了男人的癥結。她深知男人喜歡在紅與白之間糾結,患得患失,朝三暮四。
白色冰清玉潔,純潔無瑕,那是少女的情懷;紅色熱情奔放、燦爛如霞,那是熟女的風情。究竟該怎么選?紅玫瑰,還是白玫瑰?男人在情愛里的痛苦莫過于此。花心的男人才要費一番腦筋:紅玫瑰送給這個,白玫瑰送給那個,還有粉玫瑰、黃玫瑰……都要分個清楚。日子久了,最省事的便是把這個女人叫紅玫瑰,另一個就叫白玫瑰,好記,又分清各自的習性。實在難選的,干脆一并兼收,免得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左手紅玫瑰,右手白玫瑰,公平又圓滿。
每個男人心里都揣懷著幾朵玫瑰,是曾經,是現在,是將來。不同的版本,演繹不同的愛情故事。每朵玫瑰都是場綺夢,個中滋味,只有男人深知。最慘的是被稱作玫瑰的女人,紅玫瑰火熱燦爛,白玫瑰清雅脫俗,彼此都不愿意輸給對方,卻仍拼不出一個你死我活。男人掌握著生殺大權,最后舍棄哪一朵玫瑰,是他一念之間的事。玫瑰女人,如花美靨,卻不能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心有凄凄又不甘。
紅玫瑰、白玫瑰,成了男人最糾結的選擇。女人卻不必為此耿耿于懷,你做了紅,他選白;你做了白,他選紅。為男人犧牲色相、努力迎合的女人才逃不了受冷落的厄運。
一道紅與白的選擇題,男人糾結一時,女人糾結一生。
張愛玲運用色彩的精準高明已超越其作家身份,她以畫家的獨特眼光把對色彩理解的傳統性和自創性結合起來,把自己對色彩的理解傾注到小說的人物身上,讓我們真正見識了“色如其人,各有所異”的色彩運用技巧。瑞士藝術教育家約翰內斯伊頓的《色彩藝術》說到:“只有熱愛色彩的人才能領會色彩的美及其內在的實質。”張愛玲對色彩的運用就是其情感的投射、心靈的遷入,不僅滲透著內心深處的喜怒哀樂,更是折射出作品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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