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菲律賓圣托馬斯大學被解救出來的美國平民,嚴幼韻的仆人英國人多蘿西和她的美國丈夫也被囚禁。
2003年,98歲的顧嚴幼韻在生日晚宴上與她的醫生帕斯穆里迪斯跳舞。
嚴幼韻年輕時。
不久前,在美國紐約公園大道附近的家中,已經110歲的顧嚴幼韻提起筆來,為自己的口述史作序。她一筆一劃地寫下:“每天都是好日子。”
這個衣著考究、佩戴翡翠首飾、涂著紅色指甲的老人,有著一套“任性”的長壽秘訣——“不鍛煉、不吃補藥,最愛吃肥肉,不糾結往事,永遠朝前看。”
她的一生,就是一部傳奇。從上海灘名媛“84號小姐”,到成為青年外交官楊光泩的妻子,到再嫁“民國第一外交家”顧維均……2015年,110歲的她與滿頭白發的大女兒楊蕾孟“聊”了兩年過去的事,終于成書《一百零九個春天——我的故事》。
“84號小姐”
1927年,22歲的嚴幼韻從上海滬江大學轉入復旦大學讀大三。
滬江大學那時的舍監是一個美國人,每個學生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控之下:晚上禁止外出,任何時候都不能有男性來訪,每個月只允許回家一次。出身名門的嚴幼韻顯然是得到了特殊照顧。她被允許保留家中女仆和汽車,隨汽車一起“標配”的還有一名私人司機和一個坐在副駕駛座上負責跑腿的“副駕駛員”。
1980年,當小女兒楊雪蘭出現在上海一處老街弄堂里時,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先生問她:“你就是‘84號小姐’的女兒?”
“84號小姐”是當年大學男生對嚴幼韻的“昵稱”——因為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們就以她的汽車牌照號“84號”稱呼她。一些男生還故意將英語Eighty Four念成上海話“愛的福”。
這位老先生看著楊雪蘭兩眼放光,拼命扇著扇子,激動地說:“你母親當年是上海大學生的偶像。我們天天站在滬江大學門口,只為了看‘84號’一眼。看到的話,會興奮一天。”
當時這輛“84號”轎車是別克牌的。在上世紀20年代的上海是稀缺貨。在將近一個世紀以后,別克車遍布全中國。嚴幼韻的女兒楊雪蘭,后成了美國通用公司的副總裁。通用公司在上海投資別克的項目即由她促成。
嚴幼韻自述其當年的大學生活是“奢華”的。因為衣服太多穿不過來,從未穿過重樣的服裝。而所有這些衣服,都是裁縫為她量身定制。她后來進入復旦大學。那是復旦大學有史以來第一次招收女生。因為沒有女生宿舍,同學們被要求住在家或在校園附近的租房里。嚴幼韻和幾個朋友合租了一間公寓。但大多數時候,她仍然住在位于南京西路的豪宅里。
嚴家的豪宅,住著一家四代80多口人。這棟房子的花園院墻綿延了靜安寺一帶的半個街區和地豐路(即現在的南京西路、烏魯木齊路路口)的整個街區。門房除了一個中國警察外,還配了一個印度人。
她的這段日子過得隨心所欲。每到周末都去看電影、喝茶、滑冰、游泳或者騎自行車。她有著與眾不同的擇偶標準,“未來的夫婿不僅必須贏得我的愛慕,還必須是我尊敬的人。”嚴幼韻當時想,只要嫁給自己心儀的人,“我愿意出去工作養家”。
顛沛流離的“外交官夫人”
嚴幼韻后來的確“淪落”到了要工作養家的地步。只不過,她的工作地點在美國紐約聯合國總部。楊雪蘭至今記得為母親介紹工作的、聯合國副秘書長胡世澤的話。“他在電話里取笑她,幼韻,你不能工作,因為每天要9點準時上班的!”
跳舞和社交是嚴幼韻從年輕時開始就喜歡的“項目”。也是通過跳舞,大絲綢商的兒子、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駐上海特派員楊光泩與她喜結良緣。
楊光泩1920年畢業于清華大學,后公派留學,獲得科羅拉多大學文學學士學位,普林斯頓大學國際法和政治學博士學位。那時的楊,被公認為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
婚后,嚴幼韻跟著丈夫去南京、倫敦、日內瓦、上海、巴黎、馬尼拉等地任職。但隨著1937年“盧溝橋事變”的爆發,這位生活優渥的外交官夫人,開始過起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有一天早晨,楊光泩敲敲門,打開一條門縫,往她床上扔去一個漂亮的洋娃娃。這是他和張學良一起打高爾夫球后,獲得的“禮物”。
在法國巴黎,楊光泩任南京政府駐歐洲新聞局負責人。每天午餐后,她開始加入孩子們和仆人們一起游玩的行列,在海灘邊玩耍。
然而,緊張的局勢很快讓人無法視而不見了。1938年9月末,德國威脅在必要的時候吞并大部分捷克斯洛伐克,法國軍隊開始行動起來,國際危機達到頂峰。
楊光泩催促妻女盡快從巴黎坐火車去相對安全中立的瑞士日內瓦。然而,在巴黎里昂車站等了整整一天后,嚴幼韻把行李成功托運去了日內瓦,但自己和孩子們卻沒能登上火車。
同年11月,楊光泩被時任南京政府財政部長的孔祥熙派去菲律賓馬尼拉。從此,楊光泩再也沒走出馬尼拉。
1942年1月2日,日軍進入馬尼拉。嚴幼韻回憶,那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濃煙遮天蔽日。日本軍隊逮捕了美國和英國平民,所有美國人的房子都被日軍接管,他們的汽車也被沒收。”
兩天后,楊光泩和其他7名領事官員一同被捕。在探望過丈夫幾次后,嚴幼韻就與丈夫失聯了。她后來知道,日本人想要知道楊光泩募得的1200萬比索(相當于當時的600萬美元)抗戰資金的下落,并要求楊再募集2400萬比索。要求被拒絕后,將其殺害。
“大小姐”找工作
楊光泩失蹤后,37歲左右的嚴幼韻肩負起了養家的重任。她作為總領事的太太,以家中“長者”的身份,養起了所有駐馬尼拉失聯外交官的家人,共26人。
這些外交官太太們都已經因為生活巨變而變得驚恐不安,她們相互拌嘴,仆人們也是如此。兩個不同太太的廚師曾在后院揮舞菜刀打了起來。
“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嚴幼韻的積蓄也快山窮水盡。她從上海帶出來的珠寶,在馬尼拉遭遇洗劫。孩子們在炎熱的菲律賓經歷各種疾病——水痘、皰疹、登革熱、耳痛等。嚴幼韻的3個女兒中,總有一個臥病在床。在菲律賓華僑和上海太平保險公司副總經理卓牟來(后來成為香港董氏集團紐約分部總裁)的幫助下,嚴幼韻在日軍占領下的馬尼拉度過了3年。
3年后,她的體重只剩下41公斤。而她的仆人、英國人多蘿西瘦得兩眼凹陷,她的丈夫美國人杰克在戰時被日軍關押,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出獄時只剩下36.3公斤。
美軍進入菲律賓后,美國遠東軍司令麥克阿瑟的夫人簡找到了嚴幼韻一家。在麥克阿瑟夫婦的協助下,1945年,嚴幼韻一家登上了埃伯利海軍上將號。
這是一艘海岸警衛隊運輸船,載滿了美國士兵和撤離的美國人。嚴幼韻和孩子們在船上享受到了9鋪特等艙的特別禮遇。一艘驅逐艦護衛左右。
到美國后,嚴幼韻定居在紐約。在家用尚不充足的情況下,她又做起了美甲,只不過地點改在自己家中。有一次,南京政府外交部長王正廷來訪,因為沒來得及逃回臥室,她只能無助地坐在客廳里,手伸在空中,腳還翹在咖啡桌上。
她開始找工作。有個美國朋友推薦她去美國國際保險公司工作,但她沒有接受,“感覺會涉及銷售,我是個買家,不是賣家。”又有一個在聯合國工作的朋友帶給她一份“禮賓官”的空缺崗位說明,她決心試試。
禮賓司司長讓·德努在聽她講述了自己的外交官妻子經歷后,立即問她,“你可以周一來上班么?”自此,這個“從不早起”的大小姐每天早起,從不遲到。
嚴幼韻后來嫁給了比自己大20歲的著名外交官顧維鈞,并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直到其98歲終老。
2003年,98歲的嚴幼韻被診斷出大腸癌。接受手術5天后,她就回家休養。長女楊蕾孟回憶那時的母親,“手術后她就將其拋之腦后,這是她的典型作風,從不為過去的事介懷。”幾個月后,嚴幼韻又穿上了一襲白色繡花旗袍,蹬上了金色高跟鞋,化上濃妝,與為她手術的外科醫生一起在98歲壽宴上跳舞。
樂觀的老太太嚴幼韻告訴女兒,大腸癌最疼痛的時刻,只不過是自己準備出院時,護士揭掉注射器上膠布的一剎那。
103歲時,她依然穿著高跟鞋和旗袍,走進紐約市中心的美發店里做頭發。
這就是嚴幼韻在《一百零九個春天——我的故事》中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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