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詩人死了,這本不是什么大新聞。然而,這位被魯迅譽為“中國濟慈”的詩人,是在生活潦倒、愛情無望的境況下,手持海涅詩集和自己的詩作投湖自盡的。那些牽扯人間的詩歌,在冬日的清晨里也變得冰涼了,盡管滿是愛情的味道。
朱湘是位才子,在清華年紀輕輕的他便已文華了得,《晨報》、《小說月報》等知名刊物都有他的作品出現。十八歲的年紀,卻有著與年紀相反的情緒,這也許是每一個詩人的命中注定。“蜻蜓H紅的綠的小的大的;都好看,都有掠微波的薄翼。荷葉H半卷的,全開的;都可愛,H都是蜻蜓的小綠傘。”小時候的那句詩歌,還歷歷在目、恍如昨日。一個大男人講起話來居然如此細細碎碎、柔情似水,怎能不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和傾羨呢。
同學梁實秋說他是個“神經錯亂”的人,性格孤傲、偏激、敏感。不過,就他寫給妻子的94封書信來看,卻是沒有半點自負和蕭瑟之感。且不說文字的清麗、幽雅,就是這丈夫對妻子的款款深情,足以使人常常潸然淚下了。可以想象,如果沒有愛情的惠澤,那他真的是靈魂飄散,沒了自我。而現實,恰恰印證了假如。
三歲那年,母親因病離開了他;十一歲那年,父親也跟著離開人世。他是由哥哥養大的,卻因為彼此年紀相差太大有些隔閡。可想而知,他的童年該是多么的孤寂,更別談凡人享有的慈母父愛了。后來,他便開始寫詩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并漸漸在當地文壇有了些名氣。這時,一位女子的出現,攪亂了朱湘平靜的讀書生活。她便是兩年后成了朱湘的妻子劉霓君。
其實,他倆是由雙方家長指腹為婚的,按理沒有感情基礎可言。從懂事起,朱湘便極力想擺脫這場包辦婚姻。父親去世后,他才在去清華上學的空擋躲過了這次“劫難”。在北京,大哥前來探望他。兄弟兩人就一陣客套的寒暄起來,突然發現了站在角落里的劉霓君。劉霓君大膽地望著朱湘,敘說著她在報紙上讀到的朱湘的詩歌,言語中流露出崇拜和愛意,但是朱湘打斷了她的話。因為,她已惹怒了他。
朱湘斷然離去,只留下旅館里的劉霓君,獨自傷心哭泣�;氐綄W校后的朱湘把擺脫這樁包辦婚姻的希望,寄托在了赴美留學上,他認為,離家遠了,時間長了,劉家便會自行解約。但就在這個時候,清華學堂里貼出了開除朱湘的布告,而此時距離留美僅剩半年的時間。他因為抵制學校早點名制度長達27次,受到這一處分,也是當時轟動一時的新聞。
后來,有同窗好友試圖為他游說,但朱湘自己拒絕了。“清華的生活是非人的,人生是奮斗的,而清華只鉆分數;人生是變換的,而清華只有單調;人生是熱辣辣的,而清華只有隔靴搔癢。至于清華中最高尚的生活,都逃不脫一個假,矯揉!”在1923年冬日的寒風中,他離開了清華園,離開了北京,只身來到上海,開始將大部分精力傾注在新詩的創作上。
剛到上海不久的朱湘,在大哥的口中得知劉霓君也來到了上海。大哥告訴朱湘,劉霓君的父親不久前去世,兄長獨占了家產,她只能一個人跑到上海來找工作,希望自己能養活自己。這個信息激發了朱湘的同情心,他覺得不管婚事成與否,去看望一下劉霓君,也應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1923年冬日的一天,整個浦東在外灘西式建筑群的映襯下,顯得破舊衰敗。朱湘穿過由幾間舊房構成的廠區,來到了離廠房不遠的一排工棚區,這是紗廠的洗衣房。一看劉霓君在這個洗衣房洗衣,還有低矮的廠房和各種氣體冒出來,他的心理開始發生變化。兩人見面,卻是長久的沉默。最后,劉霓君冷淡地對朱湘說了聲:謝謝你來看我。但朱湘卻一個勁地搖頭,她只好慢慢轉過身去,低著頭走回了洗衣房,消失在白騰騰的霧氣里。
這一刻,朱湘在與劉霓君的婚姻問題上,開始動搖了。黃浦江的江水在寒風中靜靜地流淌,朱湘向劉霓君表示,愿意接受這份由舊式婚姻演變而來的愛情,他在安慰劉霓君后,快步拉著她離開紗廠宿舍,并決定與對方結婚。從厭惡到同情,從同情到相愛,朱湘的情感世界發生了徹底地逆轉,以至于愛到至深。然而,這場戲劇式的婚姻,在若干年之后,因為生活的貧困而遭遇到了巨大的挫折。
結婚后,朱湘進入了詩歌創作的高峰期,創作了《答夢》、《情感》、《雌夜啼》等大量詩歌,不久后又出版了詩集《草莽集》,并與聞一多、徐志摩等人一起在《晨報副刊》上創辦《詩鐫》,并發表詩歌,成為新月派詩歌的代表人物之一。第二年,他留學美國,但因為無法忍受外國人對自己的歧視,頻頻轉學,先后在威斯康辛州勞倫斯大學﹑芝加哥大學和俄亥俄大學學習英國文學等課程。
在這期間,朱湘給妻子劉霓君寫了100多封情意綿綿的書信,寄托自己的異國相思之苦。留學生活進入第三年后,因為經濟拮據,他未能完成學業,在1929年8月回國,回國后擔任安徽大學英國文學系主任,但不久后因為學校經費的問題被迫辭職。這時候,朱湘與劉霓君生下了兩人的第三個孩子,取名再沅。由于失業,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因為小兒子的夭折,劉霓君開始怨恨丈夫的無能,夫妻關系逐漸惡化。之后朱湘開始輾轉飄泊于北平、上海、長沙等地,由于性情孤傲,得罪了不少人,謀職四處碰壁,只能依靠寫詩賣文為生,可最后,連詩稿的發表都越來越困難。到了1933年的冬天,朱湘窮困到只剩一堆書籍和自己親手寫下的詩稿。
劉霓君見朱湘整日守著詩稿無事可做,便托朋友幫他找了一份工廠里的臨時工作,但遭到了朱湘的拒絕。只會寫詩作文的朱湘,因為把詩歌看得與生命一樣重要,因而與曾經患難與共的妻子之間,矛盾越來越深。離開人世的前一晚,他用口袋中僅有的一些錢,拿出一部分買了去南京的船票和一瓶酒,剩下的買了一包劉霓君平日里最愛吃的飴糖。
江上的霧氣已經消散,但寒風依舊,面對滾滾東逝的長江,朱湘縱身躍過船舷,淹沒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這一年,他29歲。朱湘自殺后,據說其妻劉霓君不久后削發為尼,遁入空門,從此再無音訊。我想,對于朱湘來說,沒有了愛情,靈魂將無處安放。這顆敏感、脆弱和不成熟的心靈,只好尋找一種方式來永遠解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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