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老照片上的人們看起來神情輕松、衣著入時，也沒什么特別。但仔細一點，便可看見站在第三排的女子，全身是赤裸的。這位年輕女子和她身旁的這群人，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反差。照片的拍攝地點是30年代的老上海，里面的人是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第17屆西畫系師生和模特兒。時間雖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但照片所傳達出的內容，仍然給人帶來巨大的沖擊力。

　　上海美專現已不存在了，但遺留下來的零星檔案里，仍然可以發現一些有用的東西，比如這張照片。當年畫家劉海粟痛感“繪畫里最要緊的就是人體”，因此他堅持在課堂教學上使用人體模特兒。最初他只聘到男孩為模特兒，后來聘到女模陳曉君，裸體少女便第一次出現在畫室。然而，就在教學剛剛步上正軌，社會上就掀起了反對聲浪。而且，這股聲浪愈來愈大。

　　傳統的禁忌，毫不留情地批判這一“流氓”行徑。劉海粟本人也因此被罵為三大人妖之一（兩外兩位是提倡性知識的張競生和唱毛毛雨的黎錦暉），傷心之余并未被強大的壓力嚇倒，而是和他的學生們我行我素、照畫不誤。后來，這場因模特兒而起的風波達到了頂點，引起了政府部門的重視。1926年5月13日，《申報》登載了上海縣知事危道豐嚴令禁止美專人體寫生的報道。不久，號稱“蘇、浙、閩、贛、皖”五省聯軍總司令的孫傳芳也寫信給劉海粟，婉言相勸他停止使用模特兒。
　　
　　于是，這個叫劉海粟的畫家也因為這一事件從此名揚天下。當年，他因為在上海美專開模特和人體畫作之風，招致物議與威脅，曾發出“我反抗！我反抗！我們的學校絕不停辦！我劉海粟為藝術而生，也愿為藝術而死！我寧死也要堅持真理，絕不為威武所屈”的堅定誓言，表明自己藝術追求和不向世俗妥協的決心。這一舉動也從側面展示出中國社會告別傳統走向現代的必然之路。

　　第17屆西畫系畢業班的這張合影，應該是迄今保存下來的美專最著名的一張照片。然而讓人們更為關切的，是照片中那些人的命運，尤其是那個全身赤裸的女子。他們叫她“小模特兒”，當時美專有3個模特兒，她是最受歡迎的一個。畫家張弦對人體教學的要求很高，而美專這位“小模特兒”卻能得到他的贊許，說明其本身的素質是不錯的。由此看來，當年的學術文化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

　　“小模特兒”名叫遲瑤，和瓊瑤小說里的女子一樣，曼妙、溫情、羞澀。她來自上海的農村，當年才20歲，正是風華青春的年代。奇怪的是，大家都認為她是一個很正派的女子，不會為任何威脅折腰，結果答應了做人體模特。至于其中的原由，至今仍然是一個謎。也許是愛美之心，也許是生活所迫，我們無從得知。一年之后，遲瑤便離開了學校，有人說她是去外地讀書了，也有人說她已經死了。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個心靈圣潔的女子，和她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波”。

　　一位學者看完照片之后，特意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如果我們碰巧了解了這張照片的背景，我們就會想起發生在1926年那場關于裸體模特兒的大辯論。毫無疑問，這張照片的拍攝，已經證明了誰是這場辯論的勝利者。我們慶幸，以封建禮教為代表的舊文化，終于沒能阻止那種更開放、更文明也更寬容的新文明進入中國的步伐。”一個女子的出格之舉，已然反映出一個時代的腳步，正縷縷行來。

　　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第17屆西畫系的老師、學生們，用他們坦然的微笑，和遲瑤共同完成了一次歷史的跨越和文化的超越。這張照片掩藏在歲月的塵埃中，卻沒有退盡它的鉛華，它依舊笑傲地言說著歷史，向現代的我們炫耀著那個光鮮的年代。昔日紛擾的舊事，隨著這張“雕刻時光”的老照片，慢慢浮現在我們眼前。同時，也指引著未來的腳步，不斷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