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其味苦澀,人喝后回味香醇甘甜,能生津止渴,這是茶的功用。它作為日常之需而進入各個家庭。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化的積淀,喝茶便成為一種文化現象,成為茶道。而“道”者往往與“精神”“修養”相關聯,茶道也因而成為一種高級的文化活動。繪畫,本屬于書,為“六藝”之一,作“成教化”之用,后隨歷史文化變遷,逐步成為個人情感寄托、張揚個性的載體。可作怡情、“臥游”之用,它融文學、詩詞、哲學、書法、印章為一體,成為民族文化的一個很重要的特征。繪畫與茶道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有很多相似之處,主要表現為:一養生,二修德,三怡情。
“茶之為用,等于米鹽,不可一日無”(王安石)。飲茶不但為普通老百姓日常之用,更為歷代文人士大夫所鐘愛,在唐宋時期還產生了以沖茶技巧為游戲的活動:斗茶、點茶。宋代文人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蘇東坡、蘇轍、陸游亦熱衷斗茶游戲。
歷代文人們或著述或賦詩以贊茶之功能及妙賞,以茶為詩者難以計數,其中尤以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為人稱道。全詩如下:“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生平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膚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此詩道盡飲茶之妙用。
飲茶過程,逐漸成了人們修德、人格完善的過程,要求飲茶人具有一定品位、修養。特定的飲茶環境也使飲茶成為一個怡心養性的審美經歷。喝茶須有清雅之心境,若滿腹邪惡、世俗之念,便違背茶之清和精神。品茶即品人,茶品即人品。明代屠隆在《考槊余事》言:“使佳茗而飲非其人,猶汲泉以灌蒿萊,罪莫大焉。有其人而未識其趣,一吸而盡,不假辨味,俗莫大焉。”陸羽在《茶經》云:“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徳之人。”喝茶不僅有止渴生津這一單純的藥用功能,它還可以上升到如何做人,與美德相關,這便是茶德了。
茶為大自然之物,雖經人采摘制作,但仍還原了茶本來原味。若喝茶之人品行高潔,又能以平和之心,以無欲無求之態,以虛明之心,回歸本源,便能以茶同歸自然,以達天人合一之境。這便是茶人之最高境界。
繪畫,亦講心畫,講求平和之心境,人格之修養,德行之完善,藝術之修煉。繪畫的出現最開始是作為“成教化,助人倫,明勸誡,著升沉”的功用,直到魏晉六朝之時玄學的興起,人們開始注重養生,個人的主觀意念開始凸顯,人們開始放浪形骸地表現自我個性,當時的“竹林七賢”就很有代表性。
繪畫作為獨立的藝術表現語言,能抒發個人情感,表現自我,繪畫的人文因素逐步得到強化。名家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展子虔技巧超群,各有所創,名重一時,在技藝上、思想上對后世畫家都起著巨大的啟示作用。畫家開始注重個人的審美體驗,如南朝畫家王徽,以儒、釋、道精神融入其畫理,達超然物外之境。
孔子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仁者如山之沉靜,故樂于山;智者如水之跳躍,故樂于水。畫家若體悟“仁智”之樂,便須有較高之學識和德行操守了。故魏晉以后,畫家無不重視個人修為、學識教養的提高。唐張彥遠言:“自古善畫者,莫匪衣冠貴胄、逸士高人,振妙一時,傳芳千祀,非閭閻鄙賤之所能為也。”從古至今,大凡有成就的畫家,皆為飽學之士。
畫事一藝,除了要有豐富之學識、高邁之情操外,尚須有一個平和之心境,方能心無掛礙,凝神靜氣,達到“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之境界。這是心靈的狀態,正如宗炳所言“閑居理氣,拂觴鳴琴,批圖幽對,坐究四荒”,以“閑居”“幽對”之心,而“澄懷以觀道”。
老子言:“滌除玄鑒,能不庇乎?”畫家對自然的體悟,須滌除俗塵雜念,有我之見,使本心清明,一妄不存,一相不著,虛心觀照,內省自性,方能以無我之見,體道自然之玄妙之境。這也是畫家體道自然之法門。有了這樣的心態,便可搦管作畫,達到一個無俗之境界了。畫之雅俗,關乎人品,關乎學識。氣韻濃淡,關乎心境。
繪事如同品茗,是養生的藝術,可愉悅心境,陶冶情操,潤澤心靈。王昱《東莊論畫》言:“學畫所以養性情,且可滌煩襟,破孤悶,釋躁心,迎靜氣,昔人謂山水畫家多壽,蓋煙云供養,眼前無非生機,古來享大耋者居多,良有以也。”董棨在《養素居畫學鉤深》言:“我家貧而境苦,唯以腕底風情,陶然自得。內可以樂志,外可以養身,非外境之所可奪也。”繪畫之時,能平心靜氣,以氣驅筆,練太極之狀,動輒全身,故言養身也。畫為心象,寄托情懷,遨游于天地萬物間,訴諸筆端,故言樂志也。
茶道,畫道,屬精神文化活動,與功利無關。這個狀態是放松的、愉悅的、用心的。無論是喝茶、作畫、賞畫,都要在意識上泯滅物我的界限,以全身心去與茶(或畫)進行感情的交流,通過物我之間的相互融通,去感受人與茶(或畫)之間的親密關系,以達物我玄會之境。喝茶或作畫時,若心無掛礙,身心放下,不躁不亂,全身融入,便是“禪茶”或“禪畫”了。
茶道與畫道均道法自然,崇尚意境。自然美是樸素的,它表現為天之自高,地之自厚,花之自開,月之自明,自在無為,淡然無極。這在茶道中表現為樸素簡潔,純任心性,不造作,隨意之境而心神會合;在畫道中表現為心無掛礙,隨性而為,以超然之心,縱情揮寫而營造畫之意境。一幅好的畫境,往往亦是茶境,如倪云林的《容膝齋圖》,近處以折帶皴寫出石岸,幾株枯槎,一座孤亭,一灣湖水,遠處以淡筆畫一抹遠山,極為荒寒孤寂,畫面自然,不著痕跡,瑩潔素雅,不沾塵煙。這樣的絕塵靜謐之境,不正是禪坐、品茗之意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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