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愛頤是盛府的當家人莊夫人的親生女兒,其父去世時她才十六歲,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的胞兄盛老四(即盛恩頤)時任漢冶萍公司的總經理,在上海灘各路朋友很多,整天忙在外面,盛愛頤則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朝夕陪伴在側。莊夫人外出應酬或是打牌,七小姐是當然的“保鏢”。莊夫人若是有什么個人私密的事情,多半也是由她出面周旋,故不到二十歲就見多識廣,伶牙俐齒,以“盛七”聞名上海灘。
當時宋子文剛從美國留學回來不久,由其大姐宋藹齡引薦,當上了盛老四的英文秘書,因為宋藹齡原先當過盛家五小姐盛關頤的家庭教師,與盛家上下都熟。盛老四因社交活動繁多,幾乎白天黑夜顛倒著過日子,住在老公館時差不多睡到中午才起床,而宋子文的作風是西洋一套,按著鐘點來盛府匯報工作,見主人遲遲未起身,只得在客廳里等候。莊夫人和七小姐看不過去,時而出來招呼一下,這就使他有機會接近盛七小姐。
宋子文長得一表人才,舉止談吐儒雅得體,辦事雷厲風行從不誤事,很快贏得了盛家人的信任。不久,他不僅主動擔任了七小姐的英語教師,還經常向她講述大洋彼案的異國風光及風土人情,盡可能地展示他的博學和才識。七小姐未出過國,經不住他的“唬”,那顆高傲的心,漸漸向他靠攏了。
可是事情并非像宋子文想的那么羅曼蒂克,七小姐的母親莊夫人硬是不同意這門婚事。起初她覺得小伙子人長得不錯,又是留洋回來,兩個年輕人似很投緣,也就頗有些心動,但對宋子文的家庭尚不十分了解,于是請家中大管家李樸臣去打聽。李樸臣回來稟報說:“宋家是廣東人,信基督教的,他父親是教堂里拉洋琴的。盛宮保的女兒怎么可以嫁給這樣的人家?”莊夫人有數了,門不當戶不對的,不能答應他!
盛家大多數人也是這樣認為,覺得兩家的地位太懸殊了。那時盛家雖已失去了盛老太爺的支撐,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一千多萬元遺產(截至1920年1月為止,為一千三百四十九萬八百六十八兩八錢五分五厘。此為盛宣懷去世之后,由李鴻章的大兒子李經方主持的盛氏財產清理處,經過兩年半的清理,最后登報公示的數字。按彭信威教授的《中國貨幣史》一書中的換算法,即以中國大米的實際購買力來換算,1920年代中國一塊銀元相當于2006年的145元人民幣)還是硬碰硬的,都在莊夫人的掌控之中,在上海灘仍能呼風喚雨。
而宋家是傳教士家庭,雖然兄弟姐妹都留過洋,但那時還遠沒有到發達的時候。宋子文回國的第二年,他的父親宋曜如就去世了,留下的家產,僅夠維持小康水平。他的大姐宋藹齡雖已與孔祥熙結婚,然而那時的孔祥熙,不過是一個留過美的商人而已,遠非后來出任國民黨財政部長的孔祥熙。宋子文的二姐宋慶齡時已與國父孫中山結婚,然而沒有過上一天安寧日子,討袁運動之后又是反段護法運動,1920年第二次南下廣州后,不久又遇上陳炯明叛亂,始終在政 治 斗 爭的風口浪尖上。他們在上海的住房(莫利哀路29號,現在的香山路7號,即孫中山故居紀念館)還是海外華僑贈送的……宋子文眼下只是個漢冶萍的英文小秘書,如何能下嫁?
好在大權捏在盛老四手里,盛老四一個命令就把這個小秘書給踢開了,把他調到武漢,當個漢冶萍公司漢陽鐵廠的會計處科長。宋子文明知是調虎離山計,礙于體面,還是前去干了幾天,不久就返回了上海。他那時很背運,事業上到處碰壁,女朋友也談不成。但他脾氣很犟,莊夫人越是阻撓他越來勁。有時在大街上,他看見前面是七小姐的車子,就一踩油門加足馬力追上去,把車子往七小姐的車前一橫,硬要與之對話。
聰明的七小姐為了不把事情弄僵,有時也答應與宋子文一起去逛街,但同時也拉上八小姐盛方頤,宋子文也無可奈何。有一次他們三人走在街上,宋子文只顧起勁地跟七小姐講話,冷不防一輛汽車從身邊擦過,走在后面的八小姐趕緊把他往旁邊一拉,結果人未被撞倒,可衣服被撕破了一個大口子,宋子文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事后他對八小姐說:“多虧你救了我一命。請相信我,如果將來我有發達的一天,一定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這也許就是后來,他堅請八小姐的丈夫彭震鳴出任某銀行經理的緣故。
1923年2月,廣州陳炯明兵變被平定后,孫中山先生在廣州重建革(蟹)命政權,急需各方面的人才,宋子文由其二姐宋慶齡引薦,被孫中山起用,從而步入政壇。當時孫中山先生一封封電報催其南下,宋子文認為是個人發展的好機會,但他放心不下七小姐,于是力勸一起赴廣州。
七小姐內心十分矛盾,一方面她不愿惹母親傷心,但是內心深處對婚姻自主也充滿了向往。然而宋子文要她離家出走,離開母親,這對一個從小生活優裕,從未離開過高墻深院的千金小姐來說,也是一道難題。
她猶猶豫豫的,宋子文卻沒有時間容她猶豫了。在七小姐、八小姐去浙江錢塘江看潮的時候,宋子文就追到了杭州。他手里捏著三張開往廣州的船票,勸兩位小姐跟他一起去廣州,說革(蟹)命一定會成功,年輕人應當闖天下。
八小姐在一邊譏笑說:“怎么,你還想拉兩個人走呀!”
七小姐心里很難受,思前想后,她還是離不開母親,離不開盛公館這個超級大宅門。最后掏出一把金葉子(金質的樹葉造型的禮金)交給宋子文。金葉子是當時上流社會送人的禮金,比直接送人鈔票要高雅些。她知道宋子文沒有錢,是送他作路費的。
她對宋子文說:“還是你自己去吧,我等你回來。”
宋子文很失望,其實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握著金葉子感激地說:“我真心感謝您,這些就算是借給我的吧。”
誰知宋子文一去就是好幾年。孫中山先生先是要他籌辦中央銀行,后出任行長,還擔任了廣州國民政(蟹)府財政部部長,兼廣東省財政廳廳長。應當說,宋子文在那段時間,確為國民革(蟹)命立下不小的功勞。
可是這位宋部長高官厚祿到手之后,就把上海的七小姐拋到腦后了。1927年北伐勝利之后,宋子文回到上海,那時盛家的老太太莊夫人已經去世,按說當年的主要障礙已經不存在了,他原本可以跟七小姐敘敘舊的。可是當時國民黨內部正鬧寧漢分裂,宋子文處于一個尷尬的政治夾縫之中,他一會兒傾向于武漢,一會兒又傾向于南京;一會兒覺得二姐宋慶齡有道理,一會兒又覺得大姐宋藹齡和妹妹宋美齡也有道理。他非常苦惱,而且處境一度也很危險。幾個月后,他先是去了武漢,最后還是倒向了南京。1930年當他再次回到上海時,已是“使君有婦”,帶了張樂怡夫人出入公開場合了。
盛七小姐沒想到事情竟會是這樣,山盟海誓竟是一場空,整日悶悶不樂,鬧了一場大病。她一直到32歲才與莊夫人的內侄莊鑄九結婚。
抗戰勝利之后,抗戰期間大批到大后方去的人又大批回滬,盛家的兄弟姐妹也團聚了。他們常在盛老五(盛重頤)的淮海中路大花園中聚餐、喝茶,或是打牌。有一天七小姐接到電話,再次來到盛老五的花園喝茶,想不到走近客廳,(宋子文)也在場。
想必是宋子文曾透露過想與七小姐見面的愿望,盛家兄嫂就熱心地安排了這次活動,因為擔心七小姐知道了不肯來,事先并未告知實情。看到七小姐走進來,宋子文主動上前搭話。盛氏其他人也力促他們“講和”。
可是七小姐一臉冰霜,甚至還有些動怒,絲毫不肯給宋子文面子。她不需要任何解說,而且,年輕時的那段戀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大家都勸她留下來 共進晚餐,但七小姐不干,站起來冷冷地說:“不行!我丈夫還在等我呢!”說完拂袖而去。
宋子文討了個沒趣,也走了。
事后每當有人問起這件事,七小姐總是說:“我才不跟他羅嗦呢!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何必再去惹麻煩,況且他正高官厚祿,春風得意,我何必去巴結他呢?但話也得說回來,他那把金葉子還沒還我呢!”
后來她的兒女長大了,也知道了金葉子的故事。這個故事在盛家代代相傳,最后就權當一個笑話了。直到大陸改革開放以后還有人拿這開她的玩笑。比如有人要到美國去了,臨行就會說:
“我到美國要是見著宋子文,一定幫您討回金葉子!”
“我去美國幫您討金葉子了,您要不要一起去呀?”
七小姐的心高氣傲是出了名的,但是,天有不測之風云,盛家在后來的日子中屢遭麻煩,在緊要關頭,有時還不得不求助于這個宋大部長。
抗戰勝利以后,國民黨肅奸部門空前忙碌,盛老四的兒子盛毓度也被投入了監獄。
盛毓度早年曾在日本讀書,抗戰爆發后返回上海,曾在汪偽時期的復興銀行里做過事,很快又轉到日本領事館當秘書。他人在 敵 營 但 與國民黨軍統頭目 戴 笠有 單 線 聯 系,曾策應、營救過一些國民黨人士,只是 戴 笠后來飛機失事后,他有口說不清,被“掛”了起來。盡管他不斷地寫申訴,甚至讓曾被他營救過的人寫證明材料,可是朝中無人就是無法出獄。
盛家兄妹自然是急得團團轉,能動的腦筋都動了,能托的人也都托遍了,可是就是不見放人。最后,大家只好央告七小姐給宋子文打個電話,請這位宋大院長出面幫幫忙。因為宋子文的權勢正如日中天,出任了國民政(蟹)府行政院院長,而且直接掌管了對敵偽產業的接收和處理,據說放不放人全在他一句話。盛毓度的元配夫人葉元嬋跑到七小姐家,在她面前長跪不起,幾乎是逼著七小姐打電話——你不打,我就不起來。
七小姐被逼得沒辦法,只好答應了。她心里好窩囊,當初不屑于理睬的,如今倒真的要求著他了,想不到這天底下還真有過不去的橋!但是想想盛毓度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子,還是自己親手抱回來的,不能見死不救。于是答應葉元嬋:電話只打一次,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想不到宋子文那頭十分痛快,一口答應了。七小姐心想此事不能含糊其詞,光聽你空口說說不行,必須講好具體時間,于是苛刻地提出:“我想明天中午跟我侄子吃飯。”電話那頭一聲 “OK!”:“我一定讓您明天中午跟毓度一起吃飯。”放下電話,滿屋子的人一陣狂喜,還是大人物有力道,一個電話問題就解決了。而七小姐卻覺得一陣心酸,她明白,宋子文心里還是有她的。第二天中午,盛毓度果真被放出來了。
1947年,由于全國黃金風潮的影響,宋子文辭去了行政院長的職務,解放前夕去美國當了寓公,1971年在舊金山逝世。
在后來的日子里,宋子文一直沒有忘記七小姐,離開大陸之前,曾委托一位留在大陸的民主人士對其關照。七小姐晚年患病期間,宋慶齡曾叫她辦公室的同志專程從北京來探望她,大概也與宋子文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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